斧声烛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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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太祖赵匡胤共有五兄弟,他是老二。老大光济和老五光赞早死。老三即赵光义,后来继位为太宗,比他小十二岁。老四赵廷美比他小二十岁,与太祖、太宗都是同母兄弟。 初,有神降于盩厔县民张守真家,自言:“我天之尊神,号黑杀将军,玉帝之辅也。”守真每斋戒祈请,神必降室中,风肃然,声若婴儿,独守真能晓之,所言祸福多验。守真遂为道士。上不豫,驿召守真至阙下。壬子,命内侍王继恩就建隆观设黄箓醮,令守真降神,神言:“天上宫阙已成,玉锁开。晋王有仁心。”言讫不复降。(此据《国史·符瑞志》,稍增以杨亿《谈苑》。《谈苑》又云:“太祖闻守真言以为妖,将加诛,会宴驾。”恐不然也,今不取。)上闻其言,即夜召晋王,属以后事。左右皆不得闻,但遥见烛影下晋王时或离席,若有所逊避之状,既而上引柱斧敲地,大声谓晋王曰:“好为之。”(此据吴僧文莹所为《湘山野录》,《正史》、《实录》并无之。《野录》云:祖宗潜跃日,尝与一道士游于关河,无定姓名,自曰混沌,或又曰真无。每有乏则探囊,金愈探愈出。三人者每剧饮烂醉。生喜歌步虚为戏,能引其喉于杳冥间作清徵之声。时或一二句,随天风飘下,惟祖宗闻之,曰:“金猴虎头四,真龙得真位。”至醒诘之,则曰:“醉梦间语,岂足凭耶?”至膺图受禅之日,乃庚申正月初四也。自御极不再见,下诏草泽遍访之。人或见于轘辕道中,或嵩、洛间,乃开宝乙亥岁也。上已祓禊,驾幸西沼,生醉坐于岸木阴下,笑揖太祖曰:“别来喜安。”上大喜,亟遣中人密引至后掖,恐其遁去,急回跸见之,一如平时,抵掌浩饮。上谓生曰:“我久欲见汝,决克一事,无他,我寿还得几多?”生曰:“但今年十月二十日夜晴则可延一纪,不尔,则当速措置。”上酷留之,俾宿后苑。苑吏或见宿于木末鸟巢中,或数日不见。上常切切记其语,至所期之夕,御太清阁以望气。是夕果晴,星斗明灿,上心方喜。俄而阴霾四起,天地陡变,雪雹骤降,移仗下阁。急传宫钥开门,召开封尹,即太宗也。延入大寝,酌酒对饮。宦官宫妾悉屏之,但遥见烛影下,太宗时或避席,有不可胜之状。饮讫,禁漏三鼓,殿下雪已数寸。太祖引柱斧敲雪,顾太宗曰:“好做,好做。”遂解带就寝鼻息如雷。是夕,太宗留宿禁内,将五鼓,伺卢者寂无所闻,太祖已崩矣。太宗受遗诏,于柩前即位。逮晓登明堂,宣遗诏罢,声恸,引近臣环玉衣以瞻圣体,玉色莹然如出汤沐。太祖英武,其达生知命,盖有如此者。文莹宜不妄,故特著于此。然文莹所言道士,不得姓名,岂即张守真耶?或复一道士也。恐文莹得之传闻,故不审,如云“于西沼木阴下笑揖太祖”,“止宿后苑鸟巢中”,言“十月二十日夜晴,则圣寿可延一纪”,疑皆好事者饰说,未必然也。又云“太宗留宿禁内”,此亦谬误。太祖既不豫,宁复自登阁,且至殿庭敲雪乎?今略加删润,更俟考详。顾命,大事也,而《实录》、正史皆不能记,可不惜哉。蔡惇直笔云:太祖召陈抟入朝,宣问寿数,对以丙子岁十月二十日夜或见雪,当办行计,若晴霁须展一纪。至期前夕,上不寝。初,夜遣宫人出视,回奏星象明灿。交更,再令出视,乃奏天阴,继言雪下,遂出禁钥,遣中使召太宗入对,命置酒,付宸翰属以继位,夜分乃退。上就寝,侍寝者闻鼻息声异,急视之,已崩。太宗于是入继。按惇所载,与文莹略同,但即以道士者为陈抟耳。抟《本传》及《谈苑》并称抟终太祖朝未尝入见,恐惇亦误矣,当是张守真也。王禹偁《建隆遗事》云:上将宴驾,前一日,遣中使急召宰相赵普、卢多逊入宫,见于寝阁。上曰:“吾知此疾必不起,要见卿等者无它,为有数事未暇行之,卿等将笔砚来,依吾言写之,身后切须行之,吾瞑目无恨也。”遂授普等笔砚,上自陈述,普等依上言而写,数事皆济世安民之道,普等因呜咽流涕而言:“此则谨依谟训而行之。然有一大事,未见陛下处置。”上曰:“何事也?”普等曰:“储嗣未定,陛下傥有不讳,诸王中当立何人?”上曰:“可立晋王。”普等复曰:“陛下艰难创业,卒至升平,自有圣子当受命,未可议及昆弟也。臣等恐大事一去,卒不可还,陛下宜熟计之。”上曰:“吾上不忍违太后慈训,下为海内方小康,思得长君以抚之,吾意已决矣,愿公等善为我辅晋王。”遂出御府珠玉金器赐普等,令归第。翌日,上崩于长庆殿。由是晋王闻普等有此奏议,大衔之。嗣位后,坐多逊事连秦府,贬死于岭表。赵普以妇人取媚于禁中,遂获免。谨按世所传《建隆遗事》十三章,此其第十一章也,事尤悖谬不可信。盖开宝六年八月,赵普已罢相,出镇河阳,后三年太祖晏驾,此时赵普实在河阳,安得与卢多逊并居相位耶?又《遗事》第七章称“杜太后及太祖召晋王、秦王、南阳王等相约传位,陶穀为誓书,赵普告天地宗庙。”此固不然也。设如普等,令归第。翌日,上崩于长庆殿。由是晋王闻普等有此奏议,大衔之。嗣位后,坐多逊事连秦府,贬死于岭表。赵普以妇人取媚于禁中,遂获免。谨按世所传《建隆遗事》十三章,此其第十一章也,事尤悖谬不可信。盖开宝六年八月,赵普已罢相,出镇河阳,后三年太祖晏驾,此时赵普实在河阳,安得与卢多逊并居相位耶?又《遗事》第七章称“杜太后及太祖召晋王、秦王、南阳王等相约传位,陶穀为誓书,赵普告天地宗庙。”此固不然也。设如所言,则太祖传位晋王约已定于建隆初矣。开宝末,命宰相又何请耶?就使复请,则决非赵普也。且《遗事》乃一人所著,其首尾固当参同,今第七章既云尔,其第十一章又云尔,岂不自相矛盾耶?臣焘尝反覆推究此章,盖普之怨家仇人多逊亲党所为,欲肆其诋毁,故讬名禹偁窜寄《遗事》中,实非禹偁作也。禹偁事太宗坐直言屡黜,故群小因之,然禹偁素识道理,忠义人也,决不敢凿空驾虚,污蔑君父,若此不顾。且禹偁集所载表章多代普作,禹偁用文章名天下,今所传《遗事》语多鄙俗,略不似禹偁平日心声。故臣焘窃有疑焉,特信其可信耳。学士大夫以书讬名禹偁则遽信之,不复推究,此最害义者。故不可不辨,以晓来世云。) 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卷十七 太祖开宝九年(丙子,0976) 宋太祖赵匡胤共有五兄弟,他是老二。老大光济和老五光赞早死。老三即赵光义,后来继位为太宗,比他小十二岁。老四赵廷美比他小二十岁,与太祖、太宗都是同母兄弟。故事就在他们三兄弟之间展开。 陈桥兵变时,“市不易肆”,就是说士兵入城,秋毫无犯,这件事被理学家邵雍赞许为“唐虞而下所未有”。后来的史书说这是出自光义的叩马而谏,才有太祖的约法立誓之举,以此烘托其高大形象。据记载,今已亡佚的《太祖实录》有新旧两本,旧本《实录》没有这一情节,而在新本《实录》中,光义不仅叩马而谏,而且成为陈桥兵变的主要策动者,以表明其继承太祖的皇位是名正言顺的。不过,邵雍的儿子邵伯温在《闻见录》里引证王禹偁的《建隆遗事》,说赵光义压根儿没参与陈桥兵变,那时,他正留在开封城里陪母亲杜氏。这事虽难详考,但说明现存关于宋太宗的官方记载,是做过手脚的。 自建隆二年(961年)起,光义担任开封府尹,主持京师达十三年,其官署号称南衙。他把一大批文武人才网罗进自己的幕府,有学者作过考证,其幕府拥有宋琪、石熙载、窦偁、柴禹锡、程德玄等幕僚六十六人。南衙仪仗每出行,灿若图画,京城人总赞叹道:“好一条软绣天街”。大抵说来,这十余年,光义韬光养晦,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。 值得注意的是,赵普从乾德二年(964年)起也独相十年,权位在光义之上。他识见过人,对光义的动向与用心,不会没有察觉。因而在赵普独相以后,原先关系尚称密切的两人,形成了旗鼓相当的两大势力,不时地明争暗斗。 两人的政争围绕着光义继统问题展开,双方往往谁也不露面,只是采取打击对方亲信的手法进行。这里仅举一例。一次,开封府判官姚恕进谒赵普,恰逢赵普宴客,管门的没有通报,姚恕怫然而去。赵普知道后,立即派人道歉,他仍掉头不顾。仅仅因是光义的幕僚,对宰相致歉也不领情,其气焰可见。赵普也怀恨在心,借机将他调任澶州通判,即便光义挽留也不买账。数年后黄河在澶州决口,姚恕被找到了碴,赵普以不及时报告水情为由,将他身穿朝服斩首弃市(暴尸街头),再投尸黄河,既出了口恶气,又打击了光义的势力。 不过,太祖晚年对赵普的独断专行也深为不满,但赵普勋望卓著,对他处置尤须谨慎。这时,翰林学士卢多逊因与赵普不和,每见太祖就攻击他。而赵普一方面因敢作敢为,树敌过多;一方面贪财好货,造邸店,夺民利,把柄不少。开宝六年(973年),太祖一方面扩大参知政事薛居正和吕余庆的参政权力,以分割其相权;一方面亲命重选中书堂后官,削去其心腹。 这年八月,赵普罢相。时隔一月,赵光义进封晋王,位居宰相之上。五代时期,亲王尹京隐然有继位人的地位,后周世宗即位前就是晋王兼开封尹。这两件事前后相接,表明光义久久不能确立为太祖继承人的地位,与赵普是有关的。在此且来探寻其间的蛛丝马迹。 其一,先从太宗的言行看。据官史记载,赵普死后,太宗曾对近臣公开声明:“赵普一向与朕有不足,众人所知。”据《玉壶清话》,太宗贬谪赵普政敌卢多逊后对赵普说:“朕几欲诛卿!”何事竟使太宗不能释怀如此,几欲开杀戒,不妨证诸野史。据《丁晋公谈录》,太宗即位不久,突然漏出一句话:“倘若还是赵普在中书,朕也不得此位!”原来赵普是太宗继位的阻挠者,也难怪太宗耿耿于怀。 其二,再从赵普的言行看。他在罢相的奏章里说:“外人谓臣轻议皇弟开封尹,皇弟忠孝全德,岂有间然。”他想撇清曾在太祖面前议论过的事,是很正常的,因为罢相即意味着否定他的议论,意味着光义将正式确立准皇储的地位,为将来身家性命计,他也必须撇清。但据《曲洧旧闻》说,世传太祖做出这一决定时,只有赵普“密有所启”,明确表示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,这从太宗再用赵普诘问往事时他的答语也可推知:“先帝若听臣言,则今日不睹圣明(犹如今言“就见不到您光辉形象啦”)。然先帝已错,陛下不得再错。”凡此都透露出赵普与光义在继位人问题上有着解不开的过节。 光义虽说隐然被视为皇位继承人,但这时太祖的儿子德昭二十六岁,德芳也已十八岁,不闻失德,也完全可以做皇帝。而且,太祖晚年与光义也是颇有矛盾的,他一度考虑迁都洛阳,原因之一就是企图摆义在开封府业已形成的盘根错节的势力范围。何况在历史上,皇帝临终易储,也不是没有先例。因而,对光义说来,能否继承皇位还存在着不小的变数。 太祖死于开宝九年(976年)十月二十日。十九日晚上,天气陡变,雪霰骤降。太祖命召光义入大内,酌酒对饮,宦官、宫嫔都退下了。远远的只见烛影下,光义时或离席,有所谦让退避的样子。饮罢,漏鼓三更,殿外积雪数寸。忽见太祖手持柱斧击地,大声对光义说:“好做,好做!”便解带就寝,鼻息如雷。 次辰四更,太祖暴死。宋皇后命内侍都知王继恩召赵德芳。王继恩自以为太祖素来打算传位给光义,竟敢不宣德芳,竟赴开封府赵晋王光义。只见长于医术的左押衙程德玄坐在府门口,便问其缘故。德玄说:“二更时分,有人叫门说晋王召,出门却不见人影。如此情况,先后三次。我恐怕晋王真有病,所以赶来。” 继恩感到怪异,便告以宫中大事,共同入见光义。光义大惊,犹豫不行,声称要与家人商议,继恩催促道:“时间一长,将为他人所有了。”三人便踏着大雪,步行入宫。继恩欲让光义在直庐等待,自己好去通报。德玄说:“直接进去,何待之有?”三人俱至寝殿。 宋皇后听到继恩的声音,便问:“德芳来了吗?”继恩说:“晋王到了。”宋皇后见到光义,不禁愕然失色,马上改口喊官家,说:“我们性命都交给官家了。”光义边落泪边回答:“共保富贵,别怕别怕。”第二天,光义就即了皇帝位,是为宋太宗。 烛影斧声下太祖的猝死和太宗的继位,其内幕究竟如何,这是千古难解之谜。以上叙述,出自《续湘山野录》和《涑水记闻》,后者出自北宋史家司马光之手,他可不是一个热衷小道的史家。南宋史家李焘订正了王继恩(原作王继隆)和程德玄(原作贾德玄)的姓名出入,把这两条记载编入他考证严谨的北宋编年史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。越是难解之谜,越是引起人们的兴趣。自元代以后直至上世纪末,史家对这一疑案始终众说纷纭,莫衷一是。一派认为,太宗即位并不存在篡弑之事;另一派认为,太宗怀有阴谋,做过手脚,至于其阴谋程度又有各种不同意见。那么,事实究竟可能是怎样呢? 其一,太祖显然属于非正常死亡。太祖在席上对光义连说“好做”,可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解。一为“好好做”,一为反语“你做的好事”,李焘改成“好为之”,只有前者之义,并不妥当。倘是后者,光义当时做的是什么“好事”,却不得而知。倘据史料,为太祖开列一张开宝九年的活动日程表,就可发现他精力充沛,频繁出巡,甚至远至西京洛阳。而且迟至十月的十几天里,史书也从未有太祖生病、大臣问疾的记载。故太祖猝死,显然不是因病。有人推测他是饮酒过度而一夜猝死,但太祖一向以为“沉湎于酒,何以为人”,其饮酒是有节制的,故贪杯猝死的论据有所不足。倘说因酒致死,这次是与光义共饮,太祖死于酒而光义无恙,只可能光义上下其手。太祖是否发现这点,才大呼“好做”的呢? 其二,太宗及其亲信是预知太祖死日的。据《宋史·马韶传》,马韶私习星相天文之学,与光义的亲信程德玄友善,十九日晚上来见德玄,声称“明日乃晋王利见之辰”,德玄连忙报告太宗。太宗命令将他看管起立,即位以后才将其放出。马韶的消息肯定是太宗亲信走漏的(也许就是这个程德玄),为防止他在事成之前泄露天机,只能把他关起来。这也说明程德玄完全预知即将到来的。除光义本身,德玄应是这幕闹剧里最知情的人,他在开封府门口彻夜长坐,是代光义静候宫中好消息。否则,既然担心光义有急病,却不入府视疾,在风雪之夜傻坐在府门口,无论如何难圆其慌。而王继恩居然敢冒死违抗宋皇后的旨令,不召赵德芳,当光义故作姿态时又心照不宣的提醒他“时间一长将为他人所有”,两人也显然有事先的默契。光义对宋皇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“共保富贵”,也表明他早知此事,有备而来。 其三,从宋皇后的言行可推见太宗即位出自逆取。宋皇后得知太祖暴卒,不宣光义,而宣德芳,一方面太祖没有关于传位的遗诏,至死也没有确定光义就是无可争议的皇位继承者;另一方面也透漏出太祖之死是非正常死亡,可能与昨夜的饮酒有关,故而不召光义。只有这样,当召来的是光义时,她才可能大惊失色,竟顾虑自家性命不保了。否则,太祖正常死亡,光义正常继位,他就没有必要多此一虑了。 总之,这一疑案稍加追究,就发现太宗问题多多,它是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的。当然,其中细节也许永远是谜。据《烬余录》,后蜀花蕊夫人在以后被召入太祖后宫,光义垂涎其美色已久。这晚酒酣,光义见太祖已睡去,呼之不应,就乘机挑逗调戏花蕊夫人,太祖寐觉,即以玉斧斫地。倘真如此,太祖连呼“好做”,倒有了落实。但此说也只是可能有,而未必一定有。 有人误解史书所说的“柱斧”,猜测光义是用斧头劈死太祖的。这是不可置信的。柱斧一为武士所用,一为文房用具。文房用具的柱斧也称玉斧,以水晶或铜铁为材料,烛影斧声中的柱斧显然只能是文具,绝不可能成为杀人凶器。况且光义也不至于做得如此露骨。最有可能的还是酒里做手脚,且有史料说明太宗是精于此道的:《烬余录》说后蜀降王孟昶因其而暴卒。《默记》说南唐后主李煜被他在酒里下牵机药而毒死。 责编:人学研究网华夏春秋栏目·紫天爵 参考文献: 虞云国:《细说宋朝》》,上海人民出版社。200年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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